小别离
一
拉开窗帘,阳光泼进来。床上的毛毯堆成高耸的一团,在地板上投下一大块阴影。G女士茫然地坐在床边,双手背在背后摸索着胸衣扣子。举着的胳膊很快就酸了,G女士疲惫地放下手,胸罩带子从她干瘪的乳房上滑落。
G女士的视线在窗外的街道上游荡,九点的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。眼神收回来,定格在床头柜上的胸针。
那是一枚熠熠生辉的胸针,用黄金雕刻的维纳斯,用宝石缀饰的繁复蔓叶,维纳斯的头发上还镶着细密的一圈红宝石。G女士盯着它,眼神又开始失焦。
这胸针是什么时候的事了?她努力回想着。不像是她小时候姑妈给的礼物;不像是结婚前和丈夫在日本逛中古店淘的珍珠胸针;也不像是他们度蜜月时在罗马的小古董铺子买的蜂鸟胸针。不是结婚头几年丈夫为她定制的水晶的那枚;也不是他们结婚十周年时她和丈夫挑选的海蓝宝。真奇怪。这胸针G女士戴了很多次,每逢有重要场合或是遇到困难大事,她就会把它别在胸前,吸取一点勇气和信心,而她却一点也想不起来它打哪来。
不止如此,整栋房子里的很多东西都失控了。当初装修时,丈夫费了好大功夫才定制好的洗手台上,有一只牙刷一直很旧,剃须刀的刀片从换过以后却一直很新,男士香水少了几瓶。卧室里的大衣柜,是G女士画了花样,丈夫找人做的,从前打开雕花木门,总有扑面而来的男性荷尔蒙,把G女士闻得晕头转向;现在却是一股灰尘和肥皂的味道。两人一起睡觉做梦的大床变宽了,以前摆着两只东倒西歪的绣玫瑰花枕头,现在一只枕头总是很扁,泛黄,成了枯玫瑰;一只则依然歪斜的,饱满的,积着灰。
“先不去想他,”G女士用力摇摇头,“今天有事,得起床了。”G女士对自己说。
她深呼吸了一口气,一下子扣好了胸罩,低头调整时,忍住了要往罩杯里塞点棉花的冲动。她不禁笑笑,自己也到了要拼命打扮来跟人搏一口青春饭的时候了,早二十年真是想不到有这一天。挺直了脊梁,舒展双肩,脖颈微垂,她把一只脚轻柔点在地上,收腹挺胸,另一只脚也自然地下了床。还好,她还不算老。
她走到穿衣镜前,略略转过身,偏过脑袋,审视自己的身躯。
“惨不忍睹。”四十一岁的躯体当然比不了二十岁时的纤柔娇嫩,可就算干瘦,也总好过痴肥。“这几年保养地还不错。”她心想,年龄大了的好处就是——起码还有风度。
今天要见X小姐。G女士冷漠地扫视自己的衣柜。不能穿太嫩,显得不庄重;也不能太严肃老气,显得自认人老珠黄,摆太太架子似的。她的指尖滑到丈夫为她买的一条条裙子上,芽绿紫灰玫瑰红,蕾丝绸缎天鹅绒,这么多年的共同生活,聚集了太多,留下了太多。是光阴太无情吗?她突然打了个寒战。有点不战自败的泄气,一股不甘心的邪火却自心底蹿起。
今天十一点要见X小姐。她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这条信息,嗤笑了一声。第三者,这是她第一次直观面对这个词,直接应对这种事。这位丈夫的新欢,她要好好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,看看丈夫是怎么违背誓言,又许下什么新的承诺。一丝玩味的情绪牵动了她的回忆,轻抚低垂的眼角,眼神复杂。
于是G女士又打起精神。秒针一顿一顿地滑动,她从没觉得时间流淌地这么滞重,这样焦灼。
to be continued